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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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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這把南音出自名師之手,曾是我心愛之物,奈何我已經很久不用了,也彈奏不出曾經的琴音。現在不忍它明珠蒙塵,聽聞阿櫻琴藝極好,我就將它贈與你了。”

顧家別院門外。

崔櫻猶豫了下,見明氏眼中流露出殷切之色,盛情難卻,終是接了過來,“多謝三夫人心意,櫻對這把琴,定會惜之愛之。”

明氏疑惑的道:“你怎地又客氣起來了。”

她若是進了顧家門,與明氏就是交情極好的妯娌,只可惜,不可能了。

崔櫻張了張嘴,收斂了覆雜的心緒,露出微笑:“櫻該走了,夫人保重。”

等過了今日,退了顧家的婚事,她們也就不會再來往了。

明氏面對陡然變得生疏的崔櫻,喃喃的道:“你這孩子……”

落繽讓兩個力氣大的婢女將琵琶放回箱子裏,擡到了馬車上。

顧行之似乎還有話想對崔櫻說,但她背對著顧行之上了馬車,對背後喚她名字的聲音也置之不理。

顧行之張開的嘴角微微一僵,多情的眉眼瞬間凝住,神情變得不大好看。

明氏望著崔家馬車的影子,回頭對著顧行之嘆氣,“四郎,你啊你啊,崔櫻在別院等了你許久,你去做什麽了,什麽事那麽重要,寧願怠慢你未過門的妻子?”

明氏背影消失在門內。

顧行之轉過身,不覆先前溫柔多情的模樣,招來心腹伏縉,“去弄清楚,崔櫻來了之後都去了什麽地方。”

門前的垂柳隨風輕晃,等到一兩只麻雀前後落在枝幹上,伏縉很快回來了。

他立在顧行之身後,餘光始終註意著周圍,將聲音壓的極底,又能方便顧行之聽清,“郎君,崔娘子出了混軒換了身衣裳,在儋園逗留了一陣,後來與其婢女分開了,再見到崔娘子就是在廳裏。”

顧行之:“她不見的這段時辰做什麽去了,你還未查清?”

伏縉:“郎君恕罪,下人未曾看見。”

顧行之不悅的冷哼,伏縉跪下,“郎君,還有一事。”

“說。”

“有仆稟告,說他去打掃書屋時,撞見太子正那間屋內出來。”

“什麽?!”

落繽聽崔櫻說完今日發生的事,一下挺直了脊背,昂起頭,神色憤怒,忍不住失聲道:“顧四子安敢如此!”

“他不喜歡我也罷,可明明知道我是個跛腳,為何還要來我家提親,我天生腿腳不好,這難道也是我的錯。”崔櫻說:“他一面嫌棄我,一面又要娶我,真是難為他了。”

落繽胸膛起伏,壓低了聲音飽含怒氣的道:“女郎,他胡說,不是女郎的錯,跛腳又怎麽了,女郎容貌出眾,品行才德受郎主悉心教導,是崔府的掌上明珠,京畿貴女中誰能比得上女郎。

定親之後,女郎知顧四子好琴音,還專門練了他喜歡的曲,就為了有一日奏給他聽。

平日裏書信往來,女郎哪次不是寫了許多過去關心他惦記他,顧四子嘴上說的好聽,信裏不過寥寥幾字。送出去的信比收到的還多。

還有女紅,女郎自小就沒做過粗活,手生來就是拿筆的,卻為他繡了一夜的荷包,連手也刺傷了,女郎待他真心真意,他卻,他卻……他看不上女郎,那是他瞎了!

顧家比之崔家,不過是占了皇親國戚的便宜,論威望底蘊豈能和我們崔府相比,女郎,等回去,奴婢就向郎主告他一狀。就說,就說是奴婢碰見的這等腌臜事,與女郎無關。”

崔櫻被落繽說的落下眼淚,睫毛濕噠噠的,抽噎道:“我,我當他也是歡喜我的,定親那日我也問過他的心意,他半字不提我的缺陷,只說我賢名在外,也是愛慕我的。假的,原來都是謊話。”

顧家來府上提親,崔櫻欣喜不已,很快就被沖昏了頭。

京畿有才有貌的男子不少,顧行之更是榜上有名。

他生的俊,又出生權貴,是武侯之子,能文能武,俊朗多情,是數一數二的風流人物,京畿少有女郎不喜歡他,見過他的,都想得到這樣的人物的青睞。

結果偏偏是她崔櫻,被這樣年輕有為的郎君求娶了,叫多少想看她笑話,說她一個跛腳嫁不出去的人狠狠吃了一驚。

於是她便理所當然的認為,顧行之看重的不是她的相貌,而是她這個人。

崔櫻永遠記得定親那天,她自以為得了個絕世的好夫婿,終於有機會在阿姨和妹妹眼中昂頭挺胸,內心抑制不住歡喜和快活。

她被外界看輕她的未婚女郎羨慕,被人眼紅,虛榮愉悅令她如枯木逢春,容光煥發。

顧行之對她溫柔體貼,給過她極大的臉面,從此她就認定顧行之是她這輩子唯一的丈夫,她會待他一心一意,願與他做一對恩愛夫妻。

但現在,一切都付之一炬,今日發生的事讓她瞬間認清了事實,什麽情啊愛的都是她的一廂情願,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,說顧行之是因為真心愛慕她,才娶她的。

“女郎!”落繽將崔櫻攬到懷裏,為她感到焦心,主仆相互依偎,一時間馬車中只有崔櫻難過的傷心壓抑的啜泣聲。

顧行之騎著馬追上賀蘭霆,在離他一步之遙拉住韁繩,慢慢接近,用二人都聽得見的聲音道:“殿下來找我,難道不是為了連氏貪汙一案,為何這麽早就回去?”

賀蘭霆餘光一掃,告訴顧行之一個消息,“連文慶死了。”

顧行之面色微變,“怎會,案子還沒查清,他是怎麽死的。”

賀蘭霆:“不知,回去細查。”

顧行之當即加快馬速跟上,風聲獵獵,傳來他有意無意的詢問:“殿下覺得別院的書屋如何。”

賀蘭霆目無表情,張嘴就得吃風,他聲音不大,嗓音卻很沈著冷靜,“不如宮中書閣。”

顧行之:“ 這是自然。殿下可還有見到其他人在那?”

賀蘭霆看他一眼,顧行之也耐心的等他回應。

他必須要知道,崔櫻與婢女走散的那段時間裏在哪兒。

“表兄。”

顧行之小賀蘭霆一歲,此時暗自懷疑,一副好奇表情看著他。

賀蘭霆眼前閃過那張泫然若泣,如花照水的白皙小臉,嗔怨而委屈的說要回去退親。

“是不是……”

“是什麽。”

賀蘭霆:“孤去時,什麽人也沒有。”

崔櫻回到城內已然天黑,滿城華燈,夜市喧囂,車水馬龍,百姓康樂。穿過最熱鬧的幾條街巷,路上才漸漸清凈,燕雲巷住的都是高門大戶,崔府尤其顯貴,門前燈籠照亮臺階下兩座軒昂威武的石獅,朱色大門敞開,下人魚貫而出圍住馬車。

崔櫻踩著粗仆的背下地,落繽正在吩咐其他人安置馬車上的行禮,還有明氏送的琵琶。

婢女們擁著崔櫻進去,崔府深宅大院,內裏燈火通明,照亮樹木山石及皆雍雅不俗的亭臺樓閣,游廊花廳。

走至熱鬧處,崔櫻還沒進去,就聽見崔玥的撒嬌聲,似是在向人討要什麽,繼母馮氏半真半假的訓她讓崔玥聽話,父親崔崛則制止了馮氏,寵溺的允諾了崔玥的要求。

崔櫻靜靜聽了片刻,輕聲詢問身後的婢女,“我阿翁在不在家?”

“主君午時出了去,還未回來。”

“那大母呢。”

“女君同主君一道去的。”

崔櫻習慣性的想要先尋自己的祖父祖母,得知都不在家中,只好把目光投向其樂融融的主廳。

她一進去,剛才的歡聲笑語便斷了,崔玥詫異的看著她,癟了癟嘴,表情轉瞬變得不悅。

繼母馮氏一臉驚訝,“你不是去了顧家別院,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。”按原先計劃的,崔櫻是去別院做客兩日。

崔崛眼也不擡的在品茶,似乎並不打算過問崔櫻的事。

屋內的氣氛因為她的到來一下失去了原來的歡快熱鬧,崔櫻雖然習慣了這種隱隱將她排斥在外的事情,卻還是倍感受傷,尤其在遭過顧行之的嫌棄後,她越發感到自卑,臉上的端莊漸漸就要掛不住。

她垂下眼皮,對崔崛恭順的道:“父親,兒有事要同阿父說。”

崔崛:“何事。”

馮氏和崔玥滿是好奇的看著她,在眾目睽睽下,崔櫻卻閉口不談了,她的沈默讓氣氛一僵。

崔崛:“不好說?”

崔櫻在這時不敢擡頭看自己父親一眼,怕因他這樣的態度而傷心的哭出來。她細聲細氣的道,話音裏透著細微的軟弱的祈求,“父親,去書房可好。”

崔玥陰陽怪氣的哼道:“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,怎地還不讓人聽了。”

崔櫻臉上一熱,還真叫崔玥說中了。

馮氏比女兒老道得多,一下就從崔櫻身上看出門道來,她朝崔玥使了個眼色,“走吧,留你阿姐同你阿父說說私房話,你跟我瞧瞧你阿弟去。”

崔玥不情不願的經過崔櫻,輕聲拋下一句,“呆頭鵝,走都走了還回來作甚。”說罷便趾高氣揚的跟著馮氏走了。

崔崛將女兒間的針鋒相對看在眼中,偏心的對看著他面露委屈的崔櫻道:“你阿妹還小,她只是想與你親近而已。”

崔櫻咽下喉頭那抹苦澀,“是。”

崔崛見崔櫻一如既往乖巧,對父令唯命是從,僵硬的臉色緩和不少,“好了,這裏沒有別得人了,你方才要對我說什麽。”

崔櫻酸楚的道:“父親,我,我不想要顧家四郎做我夫君了,他欺負我,怠慢我,父親替我退了這門親事好不好?”

她滿臉渴望,目光期待的望著崔崛,盼著自己的父親能為她做主。

她卻不知道,崔崛因為她的話,下一刻眼神都變了。他匪夷所思的問崔櫻:“你方才說什麽?”

崔櫻感到一陣熟悉的忐忑,崔崛看她的眼神,就好像她犯了重大的錯。

崔崛:“你今日早早從顧家別院回來,就是為了這件事?他是如何欺負你怠慢你的?為何會這麽做,是不是你先做了令人家不高興的事?阿櫻,顧家別院,也是別人家,你既去做客,就要守禮,顧四郎或許不是怠慢你,他興許有事去忙了,你多等一會又如何,你以前可不是這麽斤斤計較的性子……”

崔櫻不可置信的看著崔崛,有許多話想反駁她的父親,可當她張開嘴時,卻發現自己什麽都說不出來。

因為崔崛的話裏,就已經認定她之所以會被欺負被怠慢,問題肯定出在她身上。

崔崛:“婚姻大事,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這豈是你不想嫁就能不嫁的。親事已定,聘書已收,這時崔家再悔婚,你想讓你父親我成京畿的笑話,同僚的笑話?”

崔櫻嘴唇顫抖,面色發白,“不是,父親,我,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

那雙眼睛不悅的逼視她。

崔櫻心裏陡然打了個冷噤,忽然明白了,崔崛其實根本就不想她退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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